角落
力不从心的反面，是心不从力。
孤独的反面，还是孤独。
【A面】
风雨大作。他在狭小巢穴的角落，瑟缩看着天色渐阴，黑云沉沉。洞口杂乱的枯草疯狂舞动孱弱的躯干。
爸爸妈妈衔着食物归来，关切他是否被雷惊吓，担忧他是否被雨淋湿。他们给他食物，告诉他天气不好不要到处乱跑。他们看着角落里的他，摇头叹气。
哥哥姐姐从他不知道的遥远地方归来，嘲笑他只会躲在洞里避风躲雨，讥讽他不敢在峭壁深林间穿行。他们凌乱的羽毛和斑驳的伤痕是他们的勋章，他无力的双翼让他无地自容。
他是最小的那只。稀疏的毛显得无精打采，瘦小的身在枝叶间躲闪不及，单薄的翅在半空中摇摆不定。
曾经他被嗷嗷待哺的哥哥姐姐们挤在角落里，分不到一口食物，没人听见他微弱的鸣泣。现在哥哥姐姐都自己外出捕食了，他得到爸爸妈妈全部的爱，却仍在角落里，暗无天日。
他从爸爸妈妈的眼中看见担忧，也看见悲哀。那一声压抑的叹息就像一把钝的刀子，不偏不倚敲在心上。
他被白眼淹没，哥哥姐姐的骄傲和讥笑。外面的世界变成洪水猛兽，离他越来越远。
他也试探过外面的世界。
在微风轻轻吹过悬崖的那一天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洞口若隐若现，好像藏着秘密的果实。他走出空荡荡的巢穴，站在洞口向外张望。狗尾巴草似有若无拂过他的头顶，他用喙扯下一小撮针叶。针叶散开，随风远去，消失不见。
他抖动他的翅膀，感受风的力道和方向。他看到悬崖不远处有一小片稀疏的丛林，嫩绿的叶散发出温柔的光。他小心从悬崖边上跳下，试着拍动双翼，感受风从他的身侧掠过，钻进他的羽毛。
丛林枝叶交错，他手忙脚乱降落，却被一处尖锐的细条划伤，掉落树下。他躺在泥泞里抬头望向天空，温柔的光洒在他脏兮兮的伤口，嫩绿的叶不知忧愁地向他招手。他无助地张望，也望不见洞口的狗尾巴草。
夜幕降临，他感到寒冷，昏睡过去。爸爸发现奄奄一息的他，将他带回家去。哥哥姐姐叽叽喳喳的低语，他躺在角落里，隐约听到一声叹息。
他对未知充满好奇和向往，他们的担心和嘲讽加剧他的恐惧和害怕。
他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矛盾，一天天绝望。
他离开的那天没有风也没有雨。太阳刚刚好，暖洋洋照着他脚下这一方悬崖，照着他曾坠落的丛林，照着他不知道的遥远地方。
他庆幸他不曾麻木，无论是叹息还是白眼都让他痛苦。
逃离了那个角落，天空大到看不见任何一个角落。
他是最早离开的那只。他知道悲欢生死他不会再回来。
【B面】
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，爸爸妈妈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，你可以离开这里了，想去哪里，就去哪里。
他三天两头回来，带着食物。他们望着挤挤挨挨的脑袋，一筹莫展。
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，没有人看看他身上的伤。他在靠近风口的乱石间歇脚，又划破晦涩的晨雾离开。
他甚至嫉妒角落里的弟弟，拥有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。他不曾拥有关照，更不曾拥有保护，这何其奢侈。
他引以为傲的羽毛，被风雨冲刷得陈旧，被烈日曝晒得粗糙，有谁记得他曾经的鲜艳明亮。
他在惊心动魄的逃亡后，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触碰伤口，在遥远的地方遥想遥望那个方向。
他只想在熟悉的天空下自在畅游，在绵延的山林里自如穿梭。他只想带着食物回家时，能听到他们衷心的欢笑。他只想疲惫不堪回家时，能看到他们关切的目光。
他能飞得多远，就越不想飞得多远。
他要的不是一个家，一个巢，一处避风港，一处栖息地。
他不是非要呆在这狭窄一隅。他只想有一个角落让他不惧千万里。
可这何其奢侈。
【END】
力不从心的反面，是心不从力。
孤独的反面，还是孤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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